徐雄
天一亮,窗外的红瓦和玉兰树的叶子就被染作金黄,跟过去刷在油伞上的桐油一样,锃亮锃亮地泛着光。窗帘缝隙间的天空明晃晃的,好似一条竖挂的白炽灯,白昼就像一个闹腾的孩子,早早地就在窗台上急得跳脚。
空气里吸满了热,一出门就裹在身上。样子还算精神的白玉兰在楼梯口投下一片清凉的慰藉,涨过江滩的水早已向着防洪林外退却,入暑后这么多天,只要逃离了空调房,前胸后背冒出的汗就跟前些日子还没走远的梅雨天一样,湿热的感觉没有跟着断过,出了梅雨季就入了伏,袭来的热虽然褪去了潮气,却又紧跟着披上了火辣的盔甲,让脸一触碰阳光就感到如火炙一般的刺痛。
天光的时间也早,给人一种睡眠被压缩的错觉。我总分不清是热醒了,还是被闷冷的空调风吹凉了肚子,每天一睁眼,就看见楼下缺觉的老人早赶着去西端的菜市场。冬姨的早餐摊照例会抢在天光之前摆在老地方,天空像被扯破的被褥,泄满绵柔的云头,照得她额头的汗珠里泛着七彩的光。汗珠从她的咽喉滚落,接着又在前额上露出了头,衬衣上的汗印子格外明显,有一块没一块地紧贴着皮肤,再被甬道里不时袭来的凉风吹起了皱。她却不觉得热,早熬出锅的绿豆汤和蒸笼里鼓起肚皮的小笼包正等着晨起和过早的人打这儿路过,她用藕白的手臂一抹汗,小城盛夏的清晨才在这一刻苏醒。
各色的轿车一老早就喘着热气,在低矮的楼栋里进进出出,中年父亲生怕一早就开始蒸腾的热气趁机钻入,袭扰了蜗在后座上打瞌睡的儿子,把车窗户关得严严实实。
红褂子红裤子,黄斗笠一样的帽子,拖着竹扫帚在沥青刷黑的老街上走走停停,火热的骄阳阻扰不了他工作多年养成的坚定,随着距离的拉长,我扭头看见,他手里的扫帚变成了一把桨,在岁月和季节的河流里逡巡。
怀着侥幸的老人循着模糊的记忆,顶着急着蹿上头顶的日头,摇摇晃晃地找寻昨天早上还曾光顾的菜摊,须发斑白的婆婆爹爹们摆卖着自己种的蔬菜,菜价各不相同,虽说相差不了几毛钱,老人也一定有印象,哪怕菜摊的位置天天不一样,他也总能找到,像是认识了多年的旧友,蹲下身子唠个半晌,一来二去都成了老主顾,互相认个脸熟,在老人过活的身影里,瞧不出年轻人脸上的困倦和迷茫。
摊子上切成两瓣的西瓜红着脸,哪怕是隔着保鲜膜,也依稀可以寻见起沙的红瓤和晶莹的瓜汁,和才摆出摊的鲜绿莲蓬一样,菡萏的香气隐隐若现。尖椒、毛豆、丝瓜、茄子,还有扎成捆儿的豇豆和苋菜,这些日子天干无雨,大概只有日日早起赶生活的人才能敏感地发觉到这同升温的天气一般上浮的菜价。
推着三轮车拉玉米棒子的幺叔已经来来回回赶了几趟,光着膀子,搭在脖颈上的毛巾是这个季节里最显眼的标记,三轮车下坡时,他还不忘跟卖水果的女人打个招呼,让她把卖剩的葡萄和香瓜留上一点儿。在幺叔身上,热是勤劳,热是奔赴,热好像也是快乐。这火热奔放的间隙里,有讨价还价的妇人在计较,有暑假才起床的孩子在过早,还有穿着蓝褂子的管理员播放喇叭的录音在疏导,也有戴胜和翠鸟在喧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