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伟大到我们以为，他们没有生老病死。”

2025年2月6日20时30分，中国共产党优秀党员，中国工程院院士，共和国勋章、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获得者，全国道德模范，中国第一代核潜艇工程总设计师，中国船舶集团有限公司第七一九研究所原所长黄旭华，在武汉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享年99岁。

消息传来，举世震惊，举国悲恸。他将一生都奉献给了核潜艇技术研究，不辞辛劳，一心只为国防事业；始终坚守岗位，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

得知黄老仙逝，我满心都是难以言喻的震惊与失落。2014年12月和2017年5月，在英山县金铺中学校友、中国船舶集团有限公司第七一九研究所高级研究员叶水生的联系下，黄旭华院士两次带队来到金铺中学开展“院士走基层，科普进校园”活动。回忆起与黄旭华院士两次难得的相遇，我的心中满是酸涩。这个初春，因他的离去，寒意仿佛径直侵入骨髓。

黄老虽然离开了我们，但他留下的精神财富，比任何东西都要珍贵，那是他用一生践行的崇高风范。

坐在电脑前，翻找出与黄老相遇时的照片和记录。那一张张照片、一行行文字，如同展开了一幅幅珍贵的人生画卷，每一幕都值得永远珍藏。

写下这些文字，既是为了告慰黄老的在天之灵，寄托我的哀思，也是希望能借此追思他的高尚品性与不凡风骨。

初逢：寒冬里的温暖

我与黄老的初次相遇，是在2014年，那时我担任英山县金铺中学校长。金铺中学是一所山区中学。在见到他本人之前，我常常在心里琢磨，他会是什么模样，有着怎样的性格，是不是就像资料里描述的那般，是个遥不可及的 “科学神人”?

2014年12月14日，正值隆冬，寒风凛冽。我带着两位副校长，早早地在武英高速英山出口等候。上午10时许，黄老一行抵达出站口，随后跟着我们的车来到学校。黄老在校门口刚一下车，学生代表就赶忙上前，献上鲜花。站在迎宾道两侧的学生们，也热烈鼓掌，欢迎黄老的到来。没想到，黄老接过鲜花后，转身就送给了站在学生队伍中的叶纬红老师，还紧紧握住叶老师的手，真诚地说道：“老师，您辛苦了！”接着，他又轻声叮嘱在一旁的我：“以后别搞这么隆重的欢迎仪式了。”

参观完校园，黄老来到会议室，和师生代表们座谈。我们事先特意为他准备了一把沙发椅，可黄老却把椅子移开，选择和师生们一样的木质椅子坐下，还幽默地说：“我可没资格搞特殊化啊！” 这话一出，在场的师生都笑了起来，原本有些拘谨的气氛一下子就变得轻松融洽。

作为我国第一代核潜艇总设计师，黄老缓缓说道：“1958年，毛主席批准了关于在我国开展导弹核潜艇研究的请示报告，从那时起，我们就踏上了征程。首批参与的只有29个人，我很幸运，是其中之一。从那天开始，一直到去年我离休，我一天都没离开过核潜艇的研制工作。”

有学生好奇地问他：“人生的价值和意义是什么？”黄老满怀深情地回忆起抗战时期艰难的求学经历，也谈到了为了科学事业，舍小家顾大家的坚定决心。他语气坚定地告诉同学们：“献身科学，追求的不是金钱和权力，而是真理。自古忠孝难两全，但对祖国不忠，才是最大的不孝。只有把个人的理想和祖国的需要紧密结合，才能真正实现人生价值。”师生们都被他这份炽热的爱国之心深深打动，不由自主地站起身，向他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最后，黄老语重心长地鼓励同学们，要树立远大理想，珍惜青春时光，努力拼搏，增强本领，将来为祖国的繁荣富强贡献自己的力量。

座谈结束后，我鼓起勇气，请黄老为学校题词。黄老思索片刻后，欣然提笔，写下“金铺中学，学中铺金”八个大字。之后，黄老提出想去看看实验室。我们便带着黄老一行前往学校新建成的实验楼，一路上，我向他介绍学校科学教育和实验教学的开展情况。看到实验室条件良好，学生们的手工制作作品琳琅满目，还有不少科普作品获奖，黄老十分欣慰，连连竖起大拇指夸赞。他握着我的手，认真地说：“你们做得很不错，但还得继续加油。” 紧接着，他又转头对随行的第七一九研究所领导说，要多支持乡村学校的科普教育工作。离开第二物理实验室时，黄老还许下承诺，以后会再来学校，看看师生们，分享山区学校的科普成果。

12点半，活动结束，我们一起去农家乐用餐。吃饭时，黄老的随行人员提到，为了参加今天的活动，黄老早上6点就起床了，还反复提醒大家一定要准时。听到这些，我心里满是感激与敬佩。一位88岁高龄的老人，在寒冷的冬天，不顾路途奔波劳累，还如此严格要求自己，这背后是对乡村教育事业满满的关爱。我端起茶杯，以茶代酒，向他表达敬意和感谢，黄老只是微笑着回应，说这都是他应该做的。

再遇：暮春时的薪火

黄老第二次来金铺中学，是在2017年5月18日。这一次，我们按照他上次的要求，既没有安排献花，也没有组织夹道欢迎。

黄老来到学校后，和师生们一同参观核科学与技术科普展览。参观过程中，他一边看展览，一边给师生们讲述我国核潜艇的发展历程，还有那些为核潜艇事业默默奉献的科学家们的故事。在展览现场，黄老给孩子们送上精心挑选的书籍，和他们面对面亲切交流。他还代表湖北省核学会，向金铺中学捐赠了核潜艇模型。

之后，黄老围绕核科学和核应用，为全校师生带来了一场精彩的知识讲座。他学识渊博，见解独到，近千名师生都被深深吸引。

按照原来的安排，科普讲座结束后，活动就告一段落。可黄老已经讲了将近1个小时，却突然说道：“这是我第二次来贵校，今年我都91岁了，以后还能不能再来，我也不知道。所以，我还想再跟大家讲讲核潜艇的故事。”随行人员担心黄老年纪大了，身体吃不消，想请他下台休息，换其他人接着讲，却被黄老果断拒绝。

黄老满怀深情地讲述了1988年国产第一代核潜艇研制及深潜试验背后那些惊心动魄的故事。讲到激动处，他不时站起身来。他的讲述，就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大家对核潜艇世界的好奇大门，现场讨论声此起彼伏，掀起一个又一个高潮。

到了交流提问环节，有个学生问道：“黄老，在您离开家乡的那些漫长日子里，您有没有偷偷抹过眼泪？”黄老眼中泛起泪花，声音微微颤抖地说：“我小学五六年级就离开家了，从那时起，我就学会了独立生活。父亲去世的时候，我没能回家。他临终前，只知道我在北京，只知道我的信箱号码，却不知道我在哪个单位，也不知道我在做什么。1987年，30多年没见的老母亲，从一本《文汇月刊》看到了关于我的报道，就把家里的孩子们都叫到一起，说：‘三哥的事情，大家要理解，要谅解。’听说这件事的那一刻，我忍不住哭了。” 现场瞬间安静下来，那些十六七岁的少年们，听到老人在话筒里的哽咽，被深深触动，随后，全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在学校，大家首先要把知识学好，打牢理论基础，知识面要拓宽。现代科学技术发展呈现交叉融合的趋势，就像核潜艇，涉及化学、化工、电子等多个专业领域。所以，大家学习知识一定要注重多元融合。”黄老希望同学们都能成为德才兼备的人。他还鼓励大家要有梦想，更要学会做人、做事。“科学技术的发展，对人类来说是福是祸，关键不在于技术本身，而在于人们如何运用，在于人的思想境界。同学们要有远大志向，要有当元帅的抱负，但同时也要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地前进。”黄老的每一句话都铿锵有力，每一次发言都赢得全场热烈的掌声。

在很多人的印象里，科学家总是严肃刻板的。可黄旭华院士却截然不同，在我们面前，他就像一位亲切的长辈，没有一点大科学家、大领导的架子。他总是笑容满面，和蔼可亲，让人如沐春风。

黄老两次来到我们这所乡村学校，和师生们面对面交流，给大家上爱国教育课、科普课，还为学校题字。他的到来，给金铺中学的全体师生，也给我本人，带来了难以忘怀的惊喜，更给予了我们源源不断的激励。

“教育是立国之本，兴国之基。学校一定要培养学生的爱国情怀，激发他们的爱国热情，重视科学教育，在学生心中播下科学的种子。你们肩负的责任重大，辛苦了！”黄老第二次来校时，对我们的这些殷切嘱托，至今还时常在我耳边回响。

能有幸遇见黄旭华院士这样伟大的科学家，我的心中始终充满了恭敬与虔诚。我想，这是我对科学、对科学家，以及他们为国家所作出的卓越贡献，发自内心的敬仰与感激。

“这辈子没有虚度，一生属于核潜艇、属于祖国，无怨无悔！”

—— 这，就是黄旭华。

如今，黄老已经离我们而去，但他的精神永远不会消失，他的高尚风范将永远被铭记。他是民族的脊梁。黄老的精神，如高山仰止，如江水长流，永垂不朽。 

(作者 余 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