垄上菜花黄

2024-12-03 09:33  

文/刘 平

油菜是大地的女儿,灿烂又朴实,开在万亩田畴,开在爹娘的心坎上。

东方刚刚露出鱼肚白,娘弯腰挑起昨晚扯回的油菜秧,送到地里。娘还很年轻,她挑起一担沉甸甸的菜秧,在逼仄的乡间小路上健步行走。两条乌黑的麻花辫在她胸前欢快地抖动,调皮的油菜秧也趁势把身子半悬到筐外,一摇一摆地扭起秧歌。

我也随娘下到地里,看她放下担子,与爹一起挖坑,栽菜,培土,浇水。匍匐的油菜秧立起了身子,只是头颅还耷拉着,或许十一月的天气不够仁慈,也或许刚离了故土不适应。

我担心地问:“它们蔫不拉叽的,会活吗?”

爹直起身子,宠溺地摸摸我的头,又爱怜地看看菜秧,说:“油菜泼辣,给一瓢水它就能活,等明早你再来看吧。”我随即舀起一瓢水,浇到油菜秧底下,但不久就忘了浇水,去小沟里抓小鱼。贪玩的我当然也不知道朔风怒吼时,爹娘搭起尼龙大棚,助油菜熬过寒冬的故事。

等我再记起油菜,已是阳春三月,整个乡村大地早就是油菜花海了。远远望去,浅碧的天空底下,数峰黛黑的远山,几条玉带似的河流,三五处黑瓦红砖的村落,都泊在温暖的油菜花海里。有风来,花海波涛澎湃,远山、河流、村庄便也小船一样荡漾。田埂上偶尔会走来一两条黄牛、水牛,牧童坐在牛背上,含一根柳哨,信口闲吹。

这真是让人迷恋的画面。走近去瞧瞧吧,闻一闻花香,清幽的香气会让你想起青苹果的味道;亲一亲菜花,像蜜蜂一样围着菜花“嗡嗡嗡”地打转;再舔一舔花瓣,让舌尖尝尝清凉的露水滋味。可不敢折菜花,娘说,一朵菜花一滴油,再过两个月,就能打下菜籽,榨出新油,炒香喷喷的油盐饭,炸咬起来“滋啦”响的麻花,多美!

油菜地旁,总还有几畦青菜,一树桃花,也瞧瞧去,饱饱地咀嚼一口浓浓的春意,将春天留在心里。爹娘没有工夫赏花,油菜即将长荚了,他们整日守在油菜地里,锄草,打药,还扎了个稻草人,赶麻雀……

说话间,就到了五月,油菜们也渐渐走完它们真善美的一生。金花凋落,绿叶变黄,丰润的腰肢也已清瘦,但它们还是强撑着一口气,佝偻着腰,尽全力托起沉甸甸的油菜荚,那里面躺着圆嘟嘟黑亮亮的油菜籽,那是油菜们的梦想,它们将装点爹娘的笑脸,润泽我们的心灵。娘戴一顶草帽,穿一件白衬衣,弯腰,挥镰,收割。她小心翼翼地将割下的油菜摞到一起,捆成一束束。爹赶来牛车,将油菜们搬到家中小院,铺开来,晒上几个艳艳的日头,挥动连枷,敲出菜荚里黑亮的宝贝。这些朴素而雅致的菜籽将成为一家人的衣食来源,养育我们的血脉和精神。五月的骄阳晒得爹面色赤红,汗流浃背,他却欢笑着,爽朗的笑声也随着油亮的菜籽们滚落一地。

时间一晃过去了几十年,我们也像一粒粒菜籽一样,远离家乡,落地生根。爹娘却渐渐老成一株几乎匍匐到地上的油菜。

今年春天,又逢菜花新启旅途,遍地铺金。行走在异乡郊野,身心渐渐迷失在油菜花清冽的香气里。恍惚中,我看见满头白发的爹娘站在油菜花海里,隔千山万水,朝我深情呼唤:“菜花开了,你几时回?”

亲亲油菜,亲亲土地,亲亲爹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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